十七、陋室重宝(1 / 1)

带着这血泪铸就的誓言,苏亢回到了洛邑。他舔舐伤口,重头再来。凭借着坚韧不拔的意志和早年积累的经验,他再次从商,一点一滴地重新积累家业。家境稍有好转,他便将大把的钱财投入到儿子的教育上:不惜重金购买珍贵的经史典籍,延请饱学宿儒教授儿子们做人的道理和治国安邦的学问。同时,他也牢记“不受欺侮”的教训,重金聘请武艺高强的师父,严格训练儿子们习武强身,强健体魄。这段刻骨铭心的往事和那条严厉的家训,成了苏家一个心照不宣、讳莫如深的敏感话题,无人轻易提起,却深深烙印在每个苏氏子弟的心底。

此刻,苏代听着父亲温和的安慰,字字句句都透着对他“可能事业无成”的体谅与包容,心中暖流涌动,又带着一丝即将揭开惊喜的狡黠。他等父亲话音落下,脸上露出一抹神秘而从容的微笑。他不慌不忙,伸手探入怀中,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锦帕包裹的物件。

在父母疑惑的目光注视下,苏代缓缓揭开锦帕。霎时间,一道温润柔和的光华在略显昏暗的堂屋内流转开来。只见他手中托着的,正是一块直径盈尺、通体纯净无瑕、毫无杂质的白玉璧!玉璧表面打磨得光可鉴人,细腻温润如凝脂。更令人惊叹的是,璧身上以极其高超的技艺,浮雕着繁复而流畅的穀纹图案,纹饰饱满圆润,排列有序,充满了庄严华贵之气,绝非民间所能拥有,分明是王侯之家才能享用的重器!

苏亢常年在外行商,见多识广,眼光毒辣。他目光甫一触及此璧,心头便是猛地一震!那玉质,那雕工,那蕴含的无形威仪……他下意识地抬手接过玉璧,一股温润的暖意瞬间从掌心传递到心间。他仔细端详,手指摩挲着那精妙绝伦的穀纹,脸色骤然变得惊疑不定,甚至带上了一丝怒意和恐慌!

“这…这…”苏亢的声音因激动和惊惧而微微发颤,他猛地抬头,目光如电般射向苏代,厉声喝问,“此等重器,绝非寻常!代儿,你…你老实告诉为父,此物你究竟从何得来?可是…可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?”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可怕的念头:偷盗?抢劫?攀附权贵所得不义之财?

一旁的母亲徐贞,看到丈夫如此失态,又见那玉璧光华夺目,绝非凡品,脸色也瞬间变得煞白,焦急地抓住苏代的手臂:“代儿!这…这是怎么回事?你可不能做糊涂事啊!”

堂屋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而凝重。苏代看着父母焦急担忧、甚至带着惊恐的眼神,心中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。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露出安抚而略带神秘的笑容,温言道:“父亲,母亲,切勿惊怪。此物来历光明正大,且容孩儿细细禀来。”

苏代看着父母焦急万分、唯恐他行差踏错的神情,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好笑。他深吸一口气,脸上那份从容不迫的自信重新浮现,声音沉稳而清晰地揭开了谜底:“父亲,母亲,切勿惊惶。此物来历,光明正大,且听孩儿细细禀明。”他顿了顿,迎着父母充满疑虑的目光,缓缓道出实情:“儿子这些年漂泊在外,并非一事无成。如今,我已在燕国立足,蒙燕昭王赏识,委以重任,参与谋划合纵抗秦、图强雪耻之大计。此番归乡,实乃奉王命出使列国,顺道探望双亲。临行之际,燕王亲送至蓟城郊外,殷殷嘱托,并将此玉璧郑重交予孩儿,言道:‘此乃寡人一片心意,代献尊亲,以表敬重。’此璧,便是燕王赐予二老的礼物,请安心收下珍藏。”

话音未落,苏代仿佛为了彻底打消父母的疑虑,又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物。此物在略显昏暗的堂屋内,骤然迸发出一抹耀眼的金光!只见他指尖捏着的,是一枚小巧玲珑却分量十足的金印。印钮造型古朴,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神龟,象征着尊贵与长寿。印面虽小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权威气息。

苏代将金印递到父亲苏亢颤抖的手中:“父亲请看。”

苏亢只觉掌心一沉,那冰冷的金属触感和沉甸甸的分量让他心头剧震。他强自镇定,将金印凑到眼前,借着窗棂透入的光线,眯起昏花的老眼仔细辨认。印面上錾刻着几个繁复的燕国篆字。苏亢早年行商,走南闯北,对各国文字略有涉猎。他先是怀疑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,使劲眨了眨眼,又拿远了些,几乎将鼻子贴上去,一个字一个字地细辨——“上”、“卿”、“苏”、“代”!

“上卿苏代”!

这四个字如同四道惊雷,接连劈在苏亢的心坎上!他猛地抬起头,浑浊的老眼瞪得滚圆,目光在手中沉甸甸、金灿灿的印信和眼前风尘仆仆却气度已然不凡的儿子脸上来回逡巡,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而变了调,带着一丝颤抖的沙哑:“这…这…这枚金印…上面刻的…真是你的名讳官职?这‘上卿’…可是…可是燕国的国相之位?”(注:上卿在战国多为最高爵位或相当于国相)

苏代迎上父亲惊疑交加的目光,神情坦荡而笃定:“孩儿岂敢欺瞒父亲母亲?此印乃燕王亲授,正是孩儿身份之凭信。随儿一同归来的庞大车仗、仆从、金帛,此刻正在入城的路上,不日即至家中。儿之所以轻装简从,先行一步,实因心中尚有一桩要紧私事悬而未决——急切想知晓洛邑姚家之女,娥皇姑娘的近况如何。”

堂屋内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。苏亢夫妇俩仿佛被巨大的惊喜钉在了原地,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。苏母徐贞最先反应过来,泪水瞬间夺眶而出,却是喜悦的泪水。她紧紧抓住苏代的手,又哭又笑:“好!好!我的儿啊!娘就知道…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!这些年,看着你埋头苦读,忍受那些势利小人的白眼和讥笑…娘这心里…真是又疼又盼…如今…如今…苍天有眼啊!我儿终成大器!”她语无伦次,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。

苏亢则紧紧攥着那枚温润的白玉璧和冰冷的金印,感受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,却都传递着同一种沉甸甸的分量——儿子功成名就的分量!他喉头哽咽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,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、如释重负的叹息,眼中充满了欣慰、自豪,还有一丝恍若隔世般的感慨。昔日那个背负着家训、在众人轻视中默默前行的少年,如今已是他需要仰望的国之重臣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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